这铁勒人明明来自金山底下的葛逻禄部,却也受不了葱岭的酷寒,在登峰的路上,被烈风扇得脑子不清醒,一直耷拉着脑袋,双眼浑浊,两颊绯红。正常这种上山路只能牵着马走,他却抱在马脖子上不放,看得同族兵士都羞赧了脸。到了翻过一道山脊之后,却突然像发了疯一样,咿呀大叫,把鞭子挥成刀剑,将马屁股划拉得血流如注。
其实将心比心,这鬼风确实恼人,像是要把人的脑子从耳朵里吹出去。他无非是看见前面终于有一个拐角处,紧走两步,就能稍微避一避风。可他这样发疯抽马,马受惊跳起一人高,弓背一撅,直接把他掀到了山沟里去。
葱岭的山沟不同别处,在他往下摔的过程里,连个磕碰都听不见,因为风会把他从山壁边扯开来,越拽越远。其他人只能听见他干净、连贯、绝望的呼声,一路远去,化为微尘,落进灰霭霭的雾海。
骑士魂归腾格里,其他人还得料理他那匹马。看它双眼发红,四蹄飞踏,踹开前后好几个人,就骂骂咧咧,直接拔出刀来。
樊润就是在这个时候脱离队伍的。
他是安西军通当队里的汉人步兵,本来和葛逻禄骑兵井水不犯河水,吃喝拉撒都碰不到一面。但就是因为葱岭地形复杂,把军队各部拉扯成细线、搅和到一起,才让他们肩并肩走了好长的一段路,也让樊润碰巧看见了这一幕。
看见以后,身体行动比脑子快,他从铁勒人中间钻出一条路来,飞身躲开马的前蹄,脚一蹬就上了鞍,然后两条腿向内收,紧紧钳住马腹。
葛逻禄骑兵都停了刀——
他们心想,这汉人蹿出来做什么?
他们看见,这汉人小小的个子,在马背上飞腾。他虽然穿着唐军的盔甲,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轻飘飘的,像个没长毛的娃儿,仿佛还没有他屁股底下那块鞍重。
他们等着,准备听见更悠长的一声惨叫,他这么小,飞起来可能会像只鸟。
铁勒人的交头接耳,落进樊润的耳朵里全变成叽里咕噜。他听不懂也没心思去听,只顾着控紧缰绳,做好压浪动作,身体随着韵律而起伏。尽管马背动如狂风骤雨,他却像一叶扁舟浮于水面,稳稳的,始终没有倾覆。
他还发现这是一匹非常聪明的马。哪怕情绪激动,又踩在雪地上,它的步子依然是稳的,毫无把自己摔死的意思。
也就是说,它单纯地是在耍性子。
所以樊润缓慢而坚定地用手抚摸马的背脊,拍打马脖子两侧,又和马说话。如果知道马的名字会更好,但一来他不懂这些人的语言,二来这也来不及问,所以他就压着声音随便说。
小说《大唐还不还樊润杜环》 第1章 试读结束。